第三十七章

乾清宫偏殿。
  室内一片寂静, 只听见黄铜火盆中的炭火发出哔啵声。
  梁九功推开大门。
  背着手的康熙刚刚踏入，迎面而来的热气就让他的鼻尖冒出一层薄薄的汗珠，厚实的袄子斗篷自然穿不住了。
  康熙一边褪去外袍一边往里走。
  很快可以看见胤禟穿着一件薄薄的青色长袍坐在椅子上, 双手托着下巴津津有味的阅读着眼前的书籍。
  虽然是坐没坐相, 但是就这聚精会神全然没有注意到康熙出现的架势, 任谁见着都要夸赞一句九阿哥学习认真。
  偏偏康熙不相信。
  就胤禟这么个懒散的性子会耐下性子来读书？他甚至开始琢磨自己书房里难道藏了些……不能见人的书籍？
  康熙隐隐有些心虚。
  他闲着没事也会让人在外搜集些杂书, 暗搓搓的那么翻阅翻阅……一想到若是被这小子知道非得宣扬天下, 康熙立马打了个寒颤。
  他赶紧三步并两步的走上前。
  探头那么一看，康熙吊在半空中的心骤然落在谷底。
  眼前这本书籍正是利玛窦所著的《万国图志》——这可不是后来经过重新绘制测量的《坤舆万国全图》, 在最早版本里各国的名称地理位置皆是用希腊语与拉丁语标注的。
  就是康熙也是看得颇为艰涩。
  大多时间更喜欢直接审阅那一副《坤舆万国全图》。
  也因此当发现胤禟正在看这本书，康熙松了口气的同时更是翻了个大白眼。
  呵呵！这小子正在这里装模作样呢！
  难不成怕不是想忽悠朕？也不知道心里是在打什么主意？康熙的思绪越发溢散开去, 孤疑的盯着胤禟仔细观察着。
  他不得不赞叹胤禟的做戏做全套。
  瞧瞧两侧还摆着拉丁语和希腊语的词汇书籍，乍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真的在翻译阅读呢！
  康熙朝天翻了个大白眼。
  这小子！自己站在后面这么就还装作不知道？康熙气不打从一处来，乘着胤禟不备直接将这本书拎起来。
  “呀！”胤禟惊呼一声。
  他昂着小脑袋就往后头看：“汗阿玛, 您抢儿臣的书是做什么？”
  “竟是会装模作样！今天的作业写完了没有？”
  “儿臣才没有装模作样——儿臣看了一半快给儿臣！”胤禟爬到椅子上, 踮起脚尖小胖手直直朝着书本探去。
  刚刚快要碰到，康熙又将手抬高。
  来来回回折腾几次，胤禟也知道是康熙在捉弄自己了。
  他鼓起脸颊。
  眼珠子一转，索性双腿用力在凳子上蹦跶起来。
  这椅子哪里是能这样蹦跳用的？
  没几下子就摇摇晃晃起来，眼见着胤禟往后倒去，康熙赶紧伸手护着，没料到胤禟顺势就扒拉在他身上, 胖嘟嘟的身体攀爬在他的肩头，猛地就把书籍抢夺回来。
  拿到书籍，康熙也没了用处。
  胤禟一脸得意的一跃而下, 冲着康熙吐了吐舌头就迈着小步躲到软塌上继续琢磨起来。
  康熙险些气笑了。
  这小子还在自己面前装呢！康熙恶从胆中来, 三步并两步的追过去再次将书本拿起来：“你可是真看懂了？”
  “这么浅显的内容九岁孩童都看得懂！”
  “……”这话说得你好像已经九岁似的。
  不对——！
  想想自己看着艰涩, 这小子的意思是朕还不如九岁儿童？康熙糟多无口。
  胤禟越是这么厚颜无耻。
  康熙也越发心生戾气要压压他的威风：“那好！朕就考考你，若是你做错了——今儿个的作业可要翻倍。”
  “……汗阿玛。”
  “嗯？你怕了？”
  “不是。”胤禟摇摇头。
  他朝着康熙眨巴眨巴眼：“可是您忘了吗？昨儿个开始儿臣已经放假，不用写作业了。
  康熙：……
  他想起这件事，顿时感觉有些尴尬。
  说来也是。
  这都放假了胤禟爱看什么书那不就是随便他的事情吗？但是康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堪称是左右为难。
  骤然间康熙眼前一亮。
  他虎着脸咳嗽一声：“那若是你做错了……朕就给你补点假期作业！”
  胤禟：……
  汗阿玛是不是觉得自己傻？他面无表情的瞅着康熙，一转身就打算往外走：“那儿臣不回答问题，儿臣先回承乾宫了，给汗阿玛告退——”
  “等等——”康熙面子挂不住。
  他赶紧伸手就逮住胤禟，硬是重新抓回软塌上：“你怎么就不乐意呢？”
  “儿臣干嘛要乐意。”
  胤禟冷哼一声：“儿臣输了要惩罚，赢了没奖励——”
  “汗阿玛是这样的人吗？当然有奖励！”康熙心虚的咳嗽一声，一脸自己早有准备的模样。
  “那是什么？”
  “额……”
  眼见着胤禟的眼神那是越来越鄙夷，康熙赶紧来一个脑筋急转弯：“若是你答对了，朕就在元宵节带你出宫看花灯！”
  胤禟顿时呼吸急促。
  他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颇为惊喜的注视着康熙：“真的吗？”
  “真的。”康熙重重点头。
  胤禟瞬间心动。但是心动过来涌上前来的又是怀疑，他孤疑的盯着康熙：“汗阿玛，您不会故意加大难度的吧？”
  虽然看着《万国图志》，关于拉丁语所衍生出来的不少语言记忆在脑海里复苏，但是胤禟可没打算全部表现出来。
  一名四岁的孩童看了书就会说外文。
  若是几个单词那是天才，能说整本书那就是怪物了。脑海里闪烁过的一些记忆让胤禟清晰认识到如果表现出过度异于常人的天赋，其遭受到的或许是寻常人的排斥。
  胤禟仔细的观察着康熙的表情变化。
  如果康熙选择问简单的单词他会回答，再复杂的他就会装作不知道，但这也不意味着胤禟愿意无缘无故的多上一摞寒假作业……嗯？寒假作业是什么？
  胤禟歪歪小脑袋。
  将这个莫名跳出来的词语丢到一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康熙，只要他有任何的犹豫，胤禟就会选择立刻开溜。
  康熙：……
  他的嘴角抽搐了下，险些要扶着额头问一句你这小子有多不相信朕？嗯？
  康熙没好气的伸手拍了拍胤禟的小脑袋：“朕保证是从你看完的页面上的词汇。”
  胤禟眼前一亮，伸出小手指：“汗阿玛，一言为定！”
  康熙轻笑一声，伸出小手指勾上胤禟：“一言为定！”
  结果不用多说。
  眼见着在胤禟看过的页面单词一问一个正确，顶多是没有听过而导致发音古怪——俗称只会写不会说。
  康熙的眼睛逐渐大睁。
  他惊奇的注视着年幼的胤禟……仿佛是平生头一回注意到胤禟一般。若是之前只是当胤禟为值得疼宠的幼子来看待，那如今康熙是真真正正的将胤禟放在心中。
  性格出众且有天赋。
  在康熙最为看重的两点上，胤禟现在的分数远远超过了其他阿哥。
  [宿主，您不是说不想要变成过去的模样？]
  系统猫猫对于宿主的变化百思不得其解：[那您现在表现成天才做什么？]
  [笨蛋。]胤禟叉着腰。
  他很是得意洋洋的回答：[四岁的我是个天真可爱的小阿哥，那等我十岁，二十岁，三十岁呢？天真就会变成愚蠢，没有才能就会被抛弃。]
  胤禟稚气的双眸里闪过一丝亮光。
  他望着眉宇间带着兴奋的康熙在心中对系统猫猫说道：[比起还未出现天赋的四哥、五哥、七哥和八哥，汗阿玛更看重大哥和三哥，是因为他们在武学和文学上的天赋。]
  想到书籍里的结局。
  若仗着康熙对他的宠爱，他跑去争夺皇位，汗阿玛会容忍他吗？不会！更何况若是自己长大了多的是比自己更可爱的弟弟们出现。
  四哥也曾经是最受宠的小阿哥。
  可是想到汗阿玛那天对四哥的翻脸无情，胤禟就暗暗下定了决心：他要成为汗阿玛眼中有价值的儿子，而不是宠过就可以甩在脑后的儿子。
  就是这个答案浮现的时候。
  胤禟心里隐隐有一丝苦涩，总觉得在甜蜜的亲情里塞进了一颗苦涩的糖果一般。
  他抬眸偷偷看向康熙。
  康熙一双眼睛里冒着兴奋的火焰，那打量的眼神让胤禟一阵一阵的不舒服——明明是自己做出来的决定，他却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不自觉的胤禟小嘴微微撅起。
  他偷偷看着康熙：和胤禟想的一样，康熙自然而然开始琢磨起如何培养胤禟。
  像之前这般放养？
  说是放在乾清宫里开蒙，康熙也明白顶多是自己管束着让胤禟乖乖学字抄写，全然没有那些流言蜚语所说的那般夸张，更不可能将拿来对待胤礽的教学拿来对待胤禟。
  之前康熙还觉得不错。
  现在看来这是大错特错！既然胤禟有这样的天赋又怎么可以浪费？康熙细细琢磨着，决定要不……
  提前让胤禟入学？
  胤禟浑身一激灵，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目光转向双目越发有神的康熙，心里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等等！汗阿玛您是不是在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啊！？
  康熙看到了胤禟紧张的表情。
  他适时地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还没说话就直接让胤禟炸开了毛。
  胤禟死死的盯着康熙。
  他下意识的脚步往后退了几步：“汗阿玛，无论您说什么儿臣都是一个答案。”
  “嗯？”
  “那就是别做梦！儿臣不干。”说完话，胤禟甚至连要奖励都不管了，他撒开两条小短腿如同旋风一般的开始冲刺，决定要离康熙越远越好！
  康熙：……
  望着胤禟风风火火离开的身影，康熙还挺乐呵呵的：“这小子，难不成他现在跑了朕就拿他没办法了？”
  梁九功憋着笑。
  康熙背着手，将那本书籍拿起来抖了抖：“这小子还真是让朕另眼相看。”
  他眉宇间流淌出一抹喜色：“朕不是不想用传教士，只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天知道这些传教士有没有做什么手脚？朕听闻他们入大清数十年便有信教者千余名，若是在翻译书籍里做上手脚也是不得而知。”
  康熙想到一直以来的犹豫不定。
  又想到在语言上颇有天赋的胤禟，他心中登时萌发了一个念头。
  胤禟一路打着喷嚏。
  他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骤然生出一抹后悔，自己是不是太急了？是不是应该等再大点再展露天赋才对？汗阿玛会不会想要立刻把自己当牛羊使？
  “笨蛋笨蛋笨蛋！胤禟你是个大笨蛋！”越想越觉得这个有可能，胤禟捂住小脑袋蹲在地上就哀嚎着。
  远远走来的胤禛停住了脚步。
  他有些疑惑的看着胖乎乎的胤禟缩成一团，好半响才迟疑着上前：“九弟……你现在在干嘛呢？”
  “……四哥啊。”
  胤禟回头瞅了他一眼：“这事你帮不上忙，去去去！”
  胤禛：……
  他伸出手不轻不重的敲了敲胤禟的小脑袋：“没规矩！见到四哥也不知道请安。”
  胤禟捂住小脑袋。
  他目光幽幽的转向胤禛，刚想要诉说下心中的酸苦时，胤禟心中灵机一动。
  “四哥~~~”胤禟甜甜地喊着。
  他的声音后面带着无数的小波浪，听起来……就让胤禛打了个寒颤。
  胤禛倒退一步。
  他摩挲着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十足警惕的盯着胤禟：“你别那样子，好好说话行不行？”
  胤禟：……
  他眯着眼睛盯着胤禛，顿时没有打感情牌的念头。胤禟站起身叉着腰咳嗽一声：“四哥，您还欠我三个愿望。”
  胤禛：……
  他眼皮子跳动得起劲，连连后悔自己没事来招惹胤禟做什么？要知道就应该看到他蹲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就立刻马上转头走人才对qaq！
  胤禟看出胤禛想要跑路的打算。
  他双手环胸而立，懒洋洋的拉长了调子：“要是某人说话不算话，本阿哥可要去承乾宫寻佟母妃好好说一说才是！”
  若说以前胤禛是万万不怕的。
  可是架不住打从胤禟为胤禛说话的那件事起，佟皇贵妃乃至于承乾宫上下都恨不得把翊坤宫当成是自家人，更是对九阿哥偏心眼到人神共愤的程度。
  光是这几天，就有多少东西被佟皇贵妃送入翊坤宫？眼瞅着其他宫妃都快要暴走了佟皇贵妃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手。
  这时候胤禟去告状？
  那就是明摆着的一告一个准嘛！
  胤禟洋洋得意。
  胤禛：……
  他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咬牙切齿的询问：“说！你说！你想要本阿哥做什么？别说让本阿哥去捣乱——这些不正当的事情本阿哥可不会去做的！”
  胤禛的声音里杀气凌厉。
  从他的声音里足以看透他的内心：等三个愿望用完了。看本阿哥怎么削你！
  未来事由未来的我承担。
  就算是看出胤禛眼眸里的威胁之力，胤禟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打算。
  他摆出一张无辜又可怜的小脸。
  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注视着胤禛，胤禟捂住脸抽泣：“在四哥眼里弟弟我就是这样的人吗？我要告诉佟母妃四哥冤枉我！”
  “……”胤禛面无表情。
  他盯着假哭的胤禟，肩膀都无力地垂下去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胤禛强行挂起一抹笑容：“是……是四哥的错，请问咱们九阿哥是有什么想要四哥办成的愿望呢？”
  胤禟眼睛亮晶晶的，将两只小拳头握在胸前：“我只是想要和四哥一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先给四哥来个补习，然后转移汗阿玛的一部分目光再说。
  全然不知道胤禟打得是什么算盘。
  胤禛在听完话的瞬间就懵住了：……？？？
  他一脸空白。
  半响之后胤禛脱口而出：“胤禟你发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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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禛：这孩子病了！病糊涂了！太医——太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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