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完)
??京城开始飘雪的季节,月柔忽然抱着阮琴,来向黎臻告别。 ??房间里燃着小火炉,暖烘烘的。 ??她穿着一件狐裘,半张脸藏在毛领里。 ??垂着眼帘,朝黎臻行礼。 ??黎臻有些蒙。 ??虽然严格说来,月柔并不算他的如夫人。 ??但这天底下,哪有小妾休了郎君自己走的道理…… ??月柔是唱戏出身,身子细细软软的,裹在狐裘里,更显得消瘦。 ??想起她的过去,黎臻实在心疼,忍不住问: ??“府上不好吗?你到外面去,如何解决生计?难不成又要从操就业,唱曲卖笑?” ??“曲是要唱的,笑不必再卖了。” ??“呃?” ??月柔看向怀中的阮琴,浅浅地微笑。 ??“陛下要在京里设立个官办的戏班。她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就命奴去教新招的优伶弹琴。陛下还说,身为女子,在江湖上混日子,总是要做些不得已的事,但那都已过去。以后有她撑腰,不会再受欺负了。” ??黎臻:???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玩到一起去了?” ??黎臻被户部年终核账的事情绊住,有些日子没有因私进宫了。 ??府中的事他不操心,也没留意月柔近日进进出出,行踪不定。 ??他自然也不知道,皇宫花园湖心亭,沉凝抱着暖手的小铜炉,听月柔讲他还魂归来,还要自己给自己拆灵堂的故事。 ??沉凝听了嘎嘎笑,像个孩子。 ??月柔很明显是被沉凝下了禁令,不许多说。 ??以往她是最温顺的一个,眼下却支支吾吾,不跟他说实话,简直没天理了。 ??他想扯着月柔的衣袖问个明白,月柔却自觉退了两步,躲闪开去。 ??开始说准备好的套词:“君王夺情,奴不敢不遵。也请大人忍痛割爱,放奴离去吧。” ??她没等黎臻发话,就一溜烟跑出房间,钻进白茫茫的大雪里,消失不见了。 ??雪下得最大的那天,蒋练点齐了兵马,准备回北境。 ??践行的宫宴已经举办过了。马行匆忙,他要赶回镇西军大营,一起北上。 ??大雪把十里亭的攒尖顶藏进白茫茫的山壁树枝之间,他走得近了,才发现这里站着两个人。 ??笑眯眯地,在等他。 ??一副酒壶,三个酒杯。 ??没有随从。 ??黎臻和沉凝像一对寻常的小夫妻。他撑起斗篷把她护住,帮她遮蔽风雪,却不慎被她灌了一脖子雪块。 ??正骂骂咧咧地抖搂。 ??蒋练觉得没眼看。 ??骏马的脚步停下来,他却假装没有看到,一声“驾”,就要走远。 ??还是沉凝追出亭子来:“你若是就这么走了,可不要后悔。” ??很多年前,是他这个大哥哥,带着他们两个爬山涉溪打雪仗。 ??这么多年物是人非生离死别,他们能好端端地站在亭中相送,而非阴阳两隔,从某种意义上讲,应该也算苍天有眼。 ??蒋练潦草地倒杯酒,潦草地喝了半杯。 ??他深深看沉凝一眼,又转而嫌弃地朝着黎臻翻白眼。 ??“我依旧觉得你很讨厌,恨不能杀了你。” ??蒋练语气并不好。 ??黎臻点头:“我知道。让将军捏着鼻子跟我共事,实在有些难为将军。” ??一边说着,他一边揽住沉凝的肩膀。 ??“将军一心为公,所思所想皆是陛下与大晟,不惜放下个人恩怨,黎某拜服。” ??蒋练:…… ??“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黎臻从善如流:“走好。” ??他倒是惜字如金,一句废话都不再说了。 ??雪簌簌地落,蒋练再一次陷入沉默。 ??他是武人,本就不擅文辞,跟黎臻耍嘴皮子,是他的错。 ??——就该目不斜视地驭马离开! ??他的目光落在沉凝的脸上。 ??他曾经,一直到现在,依旧很喜欢她。 ??但他知道,她从身到心,已经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了。 ??他只说:“若是受了恶贼欺负,就召我回京,我帮你打抱不平。” ??沉凝的眼睛弯弯的:“好呀。” ??也没有多余的话。 ??其实本不必说多余的话。 ??剩下半杯一饮而尽,暖流蔓延全身,驱散了三九天的寒意。 ??蒋练拱手,就此道别,翻身上马。 ??“保重。” ??马蹄在雪地上踏出一道一道月痕,目送蒋练北去,黎臻忽然按住沉凝的肩头。 ??“阿凝,你老实讲,你跟他之间,到底有没有事?” ??风大了些,把雪片吹进亭中。 ??发丝被撩拨得在眼前飞舞,沉凝抬着脑袋看黎臻。 ??“你说的是哪种事?” ??“你知道是哪种事。” ??沉凝咬了咬嘴唇,故意作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她挥手,让黎臻把耳朵凑近。 ??黎臻忙不迭地低下头,凑到她的唇边。 ??下一刻…… ??凉意钻进脖颈,顺着脊柱,直往后背而去。 ??顺着他的脖子,她又往他的衣领里塞了一把雪! ??意识到自己上当,黎臻伸手就是一捞,试图把沉凝捞进怀里,以牙还牙地报复一番。 ??没想到沉凝早就意料到他的反应,先一步跑开了。 ??她钻进雪地,往回城的方向而去。 ??满天的大雪中,回荡着她银铃一样的声音。 ??“你追我呀!你追上我我就告诉你!” ??西北风冷得像刀,雪花漫天,把天空染得灰蒙蒙的。 ??黎臻追着沉凝,也跑进雪地里。 ??这一次,他要抓住她,他要把她抱在怀里,要把她握在手心。 ??再也不松开了。